再遇

【好兆头】道成肉身（十一）

Summary: 假如弄丢了敌基督的是别西卜和加百列。

在电闪雷鸣中，亚当来得及做的最后一件事是把自己的母亲推开，而他自己完完全全落进了长矛的杀伤范围。

是个还不错的孩子。加百列心想，忍不住多留意了几眼亚当的长相——这个十一岁的少年有种与年龄不匹配的庄严感，头发亮如纯金，璨璨地反射阳光，大而深沉的眼睛和高耸挺直的鼻梁使得他仿佛神龛里的雕像。

他真的太像路西法了。

这个念头令加百列的手停顿了一下，长矛尖端在亚当额头前迟滞了万分之一秒才扎了进去，轻而易举地劈开了敌基督的皮囊，只要再往深处刺一点，就能毁掉他的灵魂了。

但这些微距离却突然变成了天堑——一个长长的东西从亚当背后伸过来，抓住他猛地向后撤去，顿时把他从长矛前拉远了。

“这可不行啊，天使长。”一个女人高亢的笑声从半空中传来，“天堂知道了会开除你的。”

“他属于我们。”一个男人接口道。他们的声音里混杂着马达轰鸣、齿轮摩擦和轴承转动的嘈杂声响。

加百列抬起头，看到一个红色头发的女人，怀抱亚当，骑在一匹火红的马上——只不过这马是用铁皮和铆钉拼成的，弹簧为筋，钢条为骨，侧腹有两个排气管，喷出滚滚白色蒸汽，使得它能漂浮在半空中。这匹红色的机械马身后还有一匹黑马，上面坐着黑皮肤的瘦削男子。

加百列认得出，这是天启骑士中的“战争”和“饥荒”，但他之前从没见过他们以这副样貌示人——“战争”和“饥荒”的身体有一半仍是血肉之躯，另一半却是由机器零件拼凑起来的。冰冷闪光的机械手臂与肩膀上的骨骼和皮肉镶接在一起，小腿部位则完全被支撑架、液压管和传动器所取代；头发下面是布满钉子和齿轮的钢铁前额，两个眼眶里既盛着晶状体和视网膜组成的眼球，也盛着芯片和红外灯板组成的摄像仪。

“战争”用她那条机械手臂紧紧搂着亚当——方才就是这条铁臂突然伸长，把亚当从加百列面前拽走的。

“这是……什么东西？”亚茨拉斐尔惊愕道。

但现在没有时间研究天启骑士为什么变成了这样，紧要的仍是杀掉敌基督。加百列再次向前跃去，手中的闪电长矛骤然分散成几十股电光，从四面八方射向“战争”和她怀里的亚当。这次进攻比刚才快了许多倍，带着一击必中的决心，在天使长强大灵力的压制下，天启骑士本该没有任何逃跑的机会，他们的机械外壳已经因为承受不住电流而开始崩裂了……

这时加百列听到别西卜大叫一声“当心！”，他也听到地狱犬扑向他后背时的咆哮，他还听到头顶有什么庞然大物正轰隆隆地降下来。从上空和后方同时涌来的压力让加百列的肉身不堪重负，为了避免自己被无形体化，他不得不向旁侧飞去，好躲开这两方夹击。

在半空中停稳后，加百列才看清，那个从头顶上向他袭来的东西是个机器人，它背上有宽大的铁翼，仿佛一架小型战斗机。

“让它们陪你练手吧，天使长。”红色骑士说道，“我们还有职责在身，恕不奉陪啦。”

她说完，便掉转马头，飞驰离开了，不过那话语的尾音还未消散，一个又一个机器人已从天而降，它们形态各异，有的近似人形，有的则更像飞机和战车，但个个都巨大无比，足有几百英尺之高，壮观惊人。还没等天使和恶魔反应过来，他们就已经被这些大型机器人包围了。

一个机器人向他们砸下铁拳，另一个机器人喷射出无数子弹，第三个机器人则挥舞着螺旋桨般飞快转动的钢刀……一时间，天降火雨，硝烟弥漫，剑影刀光，大地塌陷，一颗又一颗炸弹落下，带来炽红灼热的火海，也带来黑滚滚的风沙。在这些无情运转的钢铁巨怪中间，连天使和恶魔都仿佛落入搅拌机的蚂蚁，一不小心就会粉身碎骨。

当然，天使和恶魔不会真的被机器人杀死，他们本身的力量比凡间任何一种东西都强大得多，只不过，他们现在使用的是人类的躯体，非常脆弱易碎。

一个念头从加百列脑海中闪过：绝不能被无形体化，他可拿不出什么好理由再去申请一具新躯体……

在这个想法的支配下，他几乎是本能地打了个响指，啪”一下把空间分割开来。那些机器人所处的空间顿时跟加百列他们所处的空间发生了错位，就像是冰山开裂，原本一体的冰层互相分离开来。双方之间看似距离很近，实则互不相通，无法跨越。加百列他们仍能望见那些巨型机器人，只不过仿佛是透过哈哈镜看到的，机器人的身影都被空间裂隙所扭曲。马达的轰鸣和钢铁的撞击声倒是听不见了，因为声音无法越过空间断层来传播，天使和恶魔所在之处立刻变得安静无比。

“喂，你在干什么？”别西卜在加百列身后说，“不快点追上去吗？”

“不，我们回去。”加百列说。最好的时机已经错过了，他遗憾地意识到。

这时他从眼角瞥见一道白光划过——是亚茨拉斐尔，这个权天使突然张开了翅膀，用最快速度朝空间错位所造成的裂隙飞去。

加百列手一挥，降下一道透明的屏障，把亚茨拉斐尔挡住了。“回来！你去做什么？”加百列喝问道。

亚茨拉斐尔在空中打了个回旋，从屏障前擦行而过。加百列有点吃惊，没想到以亚茨拉斐尔的体型，他居然还能还能飞得这么灵巧敏捷。

“去救亚当，现在紧要的是……”

“现在紧要的是别被无形体化！”加百列警告道，“要是你弄坏了这具躯体再去申请的话，恐怕等审批下来了，大决战也结束了。”

亚茨拉斐尔悬在半空中，显得有点犹豫不决，他看看加百列，又把目光投向克罗利。加百列发现他们两个飞快地交换了眼神，像是心照不宣地达成了某种一致意见。

他们什么时候这么有默契了？加百列惊讶地想，每次亚茨拉斐尔的报告里都会谴责克罗利的累累恶行，难道他们不是不共戴天的对手吗？

加百列把疑问的眼光投向别西卜，而蝇王只是耸了耸肩，表示她也毫不知情。

亚茨拉斐尔慢慢从空中降下，落到克罗利身边。克罗利也自动靠近亚茨拉斐尔，他们两个极为精确地保持着一个微妙的距离——既没有紧紧挨在一起，又显得非常亲密。他们并肩而立的姿势，让人自然而然地联想到至交，或是伴侣。

“说实话，我有点意外。”克罗利抬手摘掉了被子弹残片炸碎的墨镜，用那双溶金般的蛇眼来回打量加百列和别西卜，“伟大计划里什么时候包含‘杀死敌基督’这个环节了？”

别西卜双手抱怀，盯着他冷冷道：“比起这个，你先解释一下，你们两个是怎么回事？”

亚茨拉斐尔瑟缩了一下，咬紧了嘴唇，不过克罗利倒是很坦然地道：“跟你们两个是一回事。”

这句话含义丰富，指意明确，完美地把问题踢了回去。别西卜被他逗笑了，故意拖着长长的调子道：“克罗利，你在人间待太久了，忘了很多地狱的礼节吧？”

她向前走了一步，克罗利虽然与她隔着一段距离，却像被什么东西凭空撞了一下似的，猛地向后摔飞出去，在空中划了一道高高的抛物线。幸好亚茨拉斐尔反应及时，赶紧也跟着飞了过去，把克罗利接住了，没让他砸到地上。

加百列叹了口气，走到别西卜身边，把手掌放在她肩膀上，示意她冷静点。无论怎么样，加百列不赞成用殴打的方式管教下属。

别西卜冲天使长翻了个白眼，却也没甩开那只摁在她肩膀上的手。

“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，只是没想到你们会出现在这里。”加百列尽量温和地说道。

克罗利盯着他和别西卜，脸上的表情在“继续讽刺这两个恬不知耻的家伙”和“忍一时风平浪静”之间摇摆不定，不过亚茨拉斐尔飞快地替他做出了决定——权天使用他一贯礼貌而含蓄的态度说：“是的，我们自己也没想到，真是一场意外。”

他都知道了，加百列心想，他知道当年我给他的孩子是错的。

被下属当场戳穿谎言是件太过尴尬的事，加百列决定避而不谈，换个话题直奔问题的中心：“你们要带敌基督去哪儿？”

亚茨拉斐尔挤出一个还算得体的微笑，声音却因为紧张而变小了，“我能不能合理地猜测，你要杀死敌基督，是为了阻止末日发生？”

加百列看向别西卜，别西卜扬了扬眉毛，给了他一个“随你怎么样吧”的淡漠表情。

“是。”加百列说。

“我们也一样。”亚茨拉斐尔赶紧回答，神色喜出望外，“只不过我们希望……嗯，方式能更柔和一点。”

克罗利满脸难以置信，嘴巴张了半天都合不上，“你们也不想末日发生？喔，真是太惊人了……难道说，你们在十一年前就打算好了，所以才故意把孩子调包吗？”

加百列本想说，不，不是这么回事，然而别西卜抢先接下了话头：“我做任何事都有长远打算，所以不要用你微不足道的头脑来揣测我，明白吗，克罗利？”

“对，我是不明白您的打算的，比如我就想不通怎么有人能下手杀小孩。”克罗利讥笑道。

加百列声色俱厉地反驳：“只要能阻止末日，任何代价都不足为惜！”

克罗利嗤笑了一声，“对，任何代价都不足为惜，除了你穿的那身皮囊。”

他显然是在讽刺加百列因担心无形体化而躲避机器人的做法。加百列听得心头冒火，恨不得立刻朝克罗利浇一泼圣水，看看他的嘴是不是硬到无法被圣水融化。

不过，他这个想法尚未付诸行动，就被亚茨拉斐尔的声音打断了。

“请等等……你们谁看到玛利亚去哪儿了吗？”权天使惶惑不安地道，“她不见了！”